孩子的營隊期望
口述◎劉柏儀/中華大學景觀系學生 採訪整理◎蕭紫菡
享受自由、享受學習~值星官、流程表、集合解散,我們認知的營隊,好像就是這個形貌。然而,有沒有人問過,身為營隊主體的孩子,到底想要的是一個怎麼樣的營隊呢?劉柏儀,一個從小到大擁有數十次參加營隊經驗的青少年,用他的故事,說出自己對營隊的期望。
營隊,可以讓我做到平常沒有機會做的事
我從小跟著阿嬤一起住,阿嬤是個很傳統的女性,凡事都把我照顧得好好的,而且,她覺得「君子遠庖廚」,從來不讓我幫忙做家事。我媽就說,這樣下去我沒辦法獨立長大,所以,上了幼稚園以後,媽媽就一直把我往營隊裡頭送。
我參加過各種大大小小的營隊,包括救國團辦的、人本教育基金會辦的、甚至還有佛教研習營。第一次是參加幼稚園辦的營隊,我記得那時候因為剛離開家,搞不清楚狀況,一直哭著要找媽媽,可是第二天一醒來,突然覺得實在沒有什麼好哭的,出來過個夜也沒什麼大不了。
之後,在參加營隊的過程裡,我常盡量找機會去做菜、或跟著大家一起做無具野炊等,這是在家裡沒有機會做的事情。而且,我喜歡大家聚在一起升營火、講故事的感覺,我常常可以聽到一些爸媽講不出來的故事,那些故事不是什麼童話故事,而是每個人自己的生活經驗,我覺得很有趣,從每個人講話的內容裡,我漸漸發現每個人的生活環境其實不太一樣。因為在營隊裡,什麼都可以聊,不怕打高空,反正大家回去以後也不一定會碰頭。
像我參加人本的營隊時,常和一群人聚在一起,聊那種很遠很遠、事實上自己也不知道後來會不會發生的事情,比方說,我們一群男生聚在一起,就會聊以後如果可以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人生就很幸福了!總之,那是一種現實生活中你沒辦法辦到的事情,即使在學校,我連明天的作業交不交得出來都是個問題,怎麼有可能跟人家聊以後我要幹嘛呢?
對小時候的我來說,參加營隊的「團體生活」就是跟著一群人一起玩;但是到了現在,我開始思考到不同營隊裡所帶給我感覺上的落差。我在想,為什麼我常在參加完一些營隊、要回家的時候,感覺會是:「耶!可以回家了」,可是在另一些營隊結束的時候,我反而會希望不要結束,寒暑假不要停。當然,那些讓我覺得「回家真好」的營隊,並不是完全沒有給我依依不捨的感覺,但那依依不捨的東西不太一樣,往往是因為裡頭的朋友,而不是活動本身。
就像我不可能喜歡每一種東西一樣,每種活動也不可能要求每個人都喜歡什麼樣的營隊才會讓我希望它永遠不要結束?答案大概就是:一個可以讓我自由選擇的營隊吧!很多營隊,常是不管你覺得它的活動有沒有意義,你懂或不懂,就是得參加。幾點起床、幾點吃飯,都幫你安排得好好的,不會徵詢你的意見。好像,我們今天在這樣的團隊體制下,他們就有控制我們的權利。要是說不想參加,裡頭就會有一種氣氛讓我感覺到:我不合群。
就連他們問我們「好不好」、「要不要」,都是要集體回答的,在這種狀況下,我說不想參加有什麼用呢?
我小時候的個性,其實是有一點自閉的,參加了營隊之後,卻獲得了一些改變,所以,我不能說類似這樣的活動,對我是完全沒有幫助的。但很多時候,這種改變的過程是很痛苦的。
像是營隊裡常會有一些「感性時間」,可是,有時我明明覺得沒有什麼好感性的,但是不感性好像又很不合理,在那種氣氛下,我只有兩個選擇,要不就是去試,不然表面上也要配合,而試了,也不一定會成功。如果想讓自己好過一點,就得盡量去融入。
其實,我實在沒辦法相信,怎麼可能有一個活動是所有人都喜歡的呢?相信大家一定有看過這種狀況:當大家都在玩的時候,有一個小朋友坐在那裡不說話。我就遇過,有一次,我們在玩水,一個小妹妹坐在旁邊、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我問她:「你怎麼不一起來玩水?」她冷冷地回答我說:「為什麼我要去玩?大家都在玩我就要去嗎?那我不是太沒主見了?」當時我有點愣住,但事後想想她說的也沒錯,就像我不可能喜歡每一種東西一樣,每種活動也不可能去要求每個人都喜歡。
所以,我喜歡參加那種可以讓我自己挑選活動內容的營隊,如果我可以自由選擇想參加或不參加,即使我坐在一旁不說話,那樣的狀態也是我選擇的,我自己可以決定開心或不開心,營隊的服務員也不用刻意來關心我、或擔心我。
所謂的秩序如果得建立在集體的壓力上,我覺得這是不對的
當然,很多人會說,一個營隊沒有集體行動,或是沒有值星官訂出一些規範,會變得很混亂。但是我也參加過一些沒有值星官的營隊,沒有人要求我們幾點有什麼活動,一定要來。那個時候,我也曾經感覺團體的向心力不是很高,可是只要到場的人,就會很用心去聽,沒來的人,可以自己做其他的事,遲到的人後來再悄悄加入就可以了,並不會有值星官叫你出來唱歌或處罰。
其實,我常看到很多被值星官罵的小朋友,一整天就會變得很不高興,一個人不高興,整隊的氣氛就會很糟。而當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到值星官叫遲到的人或掉東西的人罰站或唱歌表演時,還不太懂那個意義在那裡。一直到現在,我體悟到那其實是一個不對的示範,因為要求一個人做對的事情,並不應該用大聲或是處罰的方法。
沒有值星官的營隊,反而會更讓我體認到,自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一般營隊常常會告訴我們說:「你一個人遲到,拖的是全體的時間。」變成我一個人的行為得連帶整個團體受害,那心理壓力是很大的。但是,有次我跟著人本教育基金會去法國玩,大家可以依照自己想去那些地方來分小組,小組討論好明天幾點要去哪裡之後,就幾點出發。如果我遲到了,而他們已經出發了,痛苦的不是整個團體,是我自己,因為我沒跟上是我自己的損失,我要自己負責。在那種氣氛下,我更能感受到,在團體裡要顧慮別人的感受,尊重別人。
所謂的秩序如果得建立在集體的壓力上,我覺得這是不對的,對我來說也並不好受。
重要的是,營隊有那樣的環境和氣氛,讓我學習在營隊裡,除了玩,我也希望可以學到一些東西。當然,很多的營隊都希望讓我們「學」,但效果不太一樣,我覺得那是因為學習的方法不同。比方說,要認識植物,很多營隊要我們組成小隊過關斬將,回答關主問的問題,過程裡,我們必須諂媚關主、搶答、積點,最後再回頭算每個小隊得到幾顆星。那基本上還是脫離不了「成績制」,我們得在比較中學習。
我喜歡能引發我去主動學習的營隊環境
就像那次去法國,我們不像一般的旅行團總是掃瞄式地走馬看花,去了十一天,我們就單逛巴黎,而且因為可以自己組隊選擇要去的地方,去之前我就會先找一些巴黎的資料來研究,好進入狀況。
巴黎很大,十一天也不可能全部逛完,而決定權既然在我自己,取捨也就在我個人了。我想看什麼,想知道什麼,只要可以,都可以做得到。那次的經驗,讓我更深刻地看到了法國人是怎麼過日子的,還有他們的價值觀。像是他們假日不開店,因為他們的價值觀是:我今天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就賺多少錢,跟台灣不太一樣。
還有一次,我們團裡有個女孩的錢包被扒了,當她感覺有人在動她包包的時候,立刻轉頭,發現了旁邊有個小妹妹蹲在旁邊。她問小妹妹說:「你是不是偷了我的包包?」那個小妹妹不說話,怎麼都不說,後來,那個女孩就不再問他了。晚上,我們固定會和各個小組聚會,聊一聊今天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女孩就說,她沒有要回她的錢包,因為裡頭的錢她帶來也不知道要怎麼花,而那個小乞丐看起來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樣。
這件事對我衝擊很大,以前大家去巴黎,就只會知道小心扒手,不會有人真的體驗到那裡的失業率很高,滿街都有這樣的小乞丐。而那次去巴黎,我真的有機會去深入了解、觀察這個地方,每天晚上和其他組的人交換心得,活動員也會依著我們的想法,再跟我們解釋或分享。我終於了解,建築物很漂亮、環境保持得很好、很有禮貌…這些東西都不是巴黎的全部。因為,我們待得夠久、看得夠深。重要的是,營隊有那樣的環境和氣氛,讓我認識一個地方的文化、生活,而不是刻意的「學」。
我希望一個「沒有規範」的營隊,讓孩子可以自然體會尊重和責任
參加了這麼多的營隊,讓我變得比較會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想事情,思考上變得比較負責,就像我相信那個在法國被扒走錢包的女孩,經過那件事也一定有所成長。只不過,到後來,我幾乎只參加那種可以讓我自由選擇活動的營隊,而不想再參加那種以主辦單位、小隊輔為主,要我去適應他們的營隊了。
如果我自己可以辦一個營隊,或是,將來我有機會替我的孩子選擇營隊,我會希望,那是一個有深度的營隊,能給孩子玩、也能留給他們很多空間思考。比方說,去看博物館,營隊不會一直跟孩子強調這個博物館的什麼代表什麼意思,而是可以先告訴他們,當初建築師為什麼要建這個博物館,讓他自己去看去想。
然後,我希望營隊可以配合年齡層,讓孩子玩得開心又有深度的,要跟當地的生活有真正的互動,不只是看表面。我希望這是一個沒有規範的營隊,所謂的沒有規範,並不是指完全不管孩子,放牛吃草,而是在一個尊重個體的大原則下,多給孩子一點自由選擇,不必規定他們做一件事一定要用什麼方法,讓孩子自然而然地體會尊重和責任。我一直覺得,讓我有選擇,再叫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樣才合理。